杂碎是青海的美食,在坊间,杂碎有两个诨名,一曰舌尖霸,二曰口腹宝。
青海的杂碎摊不少,但都是小门脸、小铺面,不起眼。不声不响地候在社区的巷口、临街的边角,没有吆喝声,没有招贴画,没有广告词。食客不必问出身来历,有各色人等,达官贵人,贩夫走卒,学生教授,老人小孩,外地旅者,本埠居民,包括国外友人,来者一律不拒。但有一条谨记,都须排队,杂碎门前,人人平等。
临近杂碎摊,便有那么一股子特殊的味道袅袅而来,径扑口鼻,不由得会加快脚步直奔而去。而此时,肚里的馋虫儿往往率先发作,搅挠着内心不得安生,饥肠响如鼓,大肚遭一饱。忍不住口内生津,涎水喷射,直咽唾沫。
俗话说,食无定味。一个美食家抑或饕餮之徒,绝对不会放弃口舌的生命惊喜,必然会主动亲近杂碎,真心热爱杂碎。杂碎这种吃食非同一般的妙处还在于它不是情感的释怀与发泄,也不是生活的解压与放松,而恰恰是收纳、吸储、内敛,是上发条。
一个于杂碎完全陌生的人,如果还具备饮食习惯的生理弹性,绝然不会扭头就走,会慢慢地张望、赏识、谋算、掏钱、食用。从此,再也放不下,头回客就这样演变成了回头客。
吃杂碎需要一股子狠劲儿加一股子野气儿,温文尔雅与杂碎不搭。吃相也无需讲究,不拘于一定的姿势,蹲着、站着、坐着都合适,随便心性,由着自个儿。端着大碗,张着大嘴,最好再弄点儿声音出来,更有滋味。生命中的第一碗杂碎尤其值得珍惜,这不仅在于突破了对皮相的执念,更重要的是开创了一个令人神往的经历,教人回味无穷,吃了还想吃,好比,特别容易上瘾。
不寻常的意义还在于杂碎入口的感觉,咀嚼的感觉,吞咽的感觉,畅快而美好。
吃杂碎最宜在早晨,黄金时段应该在七点左右。在依次排列的队形里,需要提前盘算好要什么,比如大碗或小碗,加饼或加肠,蒜苗香菜放不放,必须干脆利索。稍一犹豫,排在后面的人就会不耐烦,催促麻利点儿,也许还会爆几句埋怨。只要付了钱,眨眼间,一碗热腾腾、香喷喷的杂碎就递到了食客的手里。
这时候,只消找个合适的地方,哪怕是行道树下,墙角儿旮旯儿,尽管埋头吃喝就是,没人注意也没人笑话。吃杂碎需充分调动五觉,视觉、嗅觉、味觉、听觉、触觉一齐凝聚在杂碎上,筷子在碗里拨拉着,搅起各色内脏及口鼻舌眼,然后放在嘴里,仔细地品尝着到口的究竟是哪个脏器,何种口感。
这比解剖课更为生动、更为直接、更为具体。吃罢杂碎,一抹嘴,嘀咕一声,舒坦死咧!表达了一种心醉意迷的感受,脑满肠肥的妙处溢于言表。美好的一天从此开始。
杂碎的高贵品质还在于食材本真,由不同的细胞和组织构成的结构,不掺一点儿假,完整的或破碎的器官反映出一种原生态。其味气膻,腥血混合,体现了动物原始本能特质。制作手法去伪存真,不能太干净,不能无味道,贯穿着回归本原的自然天成。适者口珍,吃啥补啥,表现为道法自然下的一种毁灭和重生酣畅淋漓。
因此,食客们到此,难免会心存敬畏,气氛相对就比较严肃些,不像喝粥吃油条那么随随便便,嘻嘻哈哈。
而且至今,杂碎买卖的支付方式依然是现金付账,一手递钱,一手端碗。在掏出的崭新的人民币后,找回的零钱上不可避免地带着明显的杂碎痕迹和气息,久久不肯消退。不少时髦的年轻人试图使用或wechat钱包,这时候店主人往往会摇着头,皱着眉,摇头的幅度挺大,皱眉也很有深度,是用来表示一种歉意的。
然后用手指着收钱的那种木制的或纸质的盒子,示意现金付账。一切都保留着初始的状态,一切都是那么简易明了,美妙如初。